爷爷从柜子里抽出一个铁盒子，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，孙子好奇地凑过去。

盒子里很多孙子没看过的新奇玩意儿，带着小狗挂件的钥匙串、屏幕很多划痕的旧手机、一个呐喊的玩偶、一张地铁卡……

孙子捡起一个徽章，上面印着一头大象和一个瘦小的人影，上方写着“大象席地而坐”。

“爷爷，这是什么？”

“那是一部电影，很久以前的了。”

“好看吗？”

爷爷微微皱了皱眉头，想了一会儿，说“我记不起来咯，回头你问问奶奶，她可能还记得，我当时和她一起看的。”

“大象真的能坐着吗？那它是这样坐着的，”孙子一屁股坐到地上，双臂抱着膝盖，旋即又分开双腿，双手捧着脑袋，胳膊撑在腿上，“还是这样坐着的？”

“哈哈哈，都不是，那部电影里根本就没有大象，那只是个象征，”爷爷被逗笑了，“我看过大象，但没看过大象坐着。”

“真的啊？！”孙子顿时支棱起来，“在哪儿？动物园吗？”

“那时大象还没灭绝，是在城市里。”

“马戏团吗？”

“不是，就是在城里，它们就在路上走来走去。”

“骗人！书上说大象生活在森林里，它在城市里干什么？”

“嘿嘿，”爷爷微微低下头，狡黠的目光跳过镜框，“我还真没骗你，不信问你奶奶。”

“那它们有几头？从哪里来？到哪里去？”孙子抛出一连串问题，仿佛要难倒爷爷，让他回答不出来，承认自己骗人。

“十几头吧，后来路上它们还生了一头，所以是十几加一头。”

“哇，这么多！”

“从哪儿来我不太记得了，好像是一个自然保护区，那是它们老家，被破坏了，所以它们出来找吃的。那是新冠元年的一个晚上，我记得很清楚，”爷爷出神地望着黢黑的窗外，玻璃上映着他模糊的脸。“那天特别闷热，云压得很低，一场雨迟迟下不来，我那时候也就像你现在这么大，”爷爷转向孙子，看着他，仿佛在看着过去的自己，“半夜，我被一阵噪音吵醒了，揉了揉眼睛，从床上爬起来，站在窗户前。我看到很多户人家的房间也渐次亮起了灯，低头看下去，一群大象正在马路上，我又揉了揉眼，那是真的，大地好像在颤动。大象走在两边，小象夹在中间，走到路口，大象停了下来，小象在原地打转，慌张又活泼的样子。带头的大象犹豫了一会儿，向左边的路走去，其他的象也都跟着，直到它们消失在拐角处。我还愣在那里，不一会儿，象群的声音又近了，它们又出现在路口，向着相反的那条路进发。”

孙子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，“可是城里又没有吃的，它们干嘛从城里走啊？”

“它们只是路过城里，城市很大的，绕过去的话要多走很多路。它们也穿过一些村庄、河流和森林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。”

“那后来呢？它们找到新家了吗？”

“后来？后来它们消失了。”爷爷叹了口气。

“哈哈哈，你编不下去了吧，”孙子带着胜利的口吻说，“那么一群大象怎么可能消失呢？”

“大象不是凭空消失的，而是从人们的注意力里消失了，换句话说，人们不再关心它们了。”爷爷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，“就像那句俗语说的‘房间里的大象’，大象一开始出现的时候，大家都感到很新奇，然后人们就习以为常了，最后大家视而不见。就像所有后来发生的所有灾难一样。”

孙子一脸疑惑，“那……他们没有帮助大象回家吗？”

“他们试图这么做了，但我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。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，人们疲于应付眼前的问题。新闻里也找不到它们的消息，我也不知道，我猜，它们一直在流浪吧。”

“后来发生了什么？”

“很多事。”

“在那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？”

“太遥远了，我只记得，那时候至少是祥和的，好像每天都是晴天，一切都是亮闪闪的。”爷爷想到孙子却没有享受过一天那样的生活，顿时感到有些惭愧。

“所以一切都是因为新冠吗？”

“是，也不是。没有一蹴而就的好事，也没有一蹴而就的坏事。你知道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吗？”

“这个我在书上看到过，就是把青蛙放到冷水里，慢慢煮，青蛙察觉不到，直到最后被烫死。”

“没错，在温室效应里，人类就是青蛙，一开始人们否认全球变暖，然后承认却只是象征性减少碳排放——那些国家总是在讨价还价，最后大家都觉得做什么也没用的时候，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。就像巴别塔的故事一样，巴别塔之所以没有建成，是因为人们语言不通，产生顾忌和猜疑，而那些现代国家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合作，因此它们也没有实现过什么宏伟的目标。于是我们迎来了病毒、洪水、饥荒，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战争，直到现在。”

突然，空袭警报的声音划破夜空。孙子吓得连忙捂住耳朵，爷爷站起身来，搂住孙子。

“跟以前一样，快，躲到床底下！”

孙子赶紧爬进去，又转了方向，望着爷爷。

“你躲在这里，我出去找你奶奶，”爷爷披上一件外套，“千万不要出来！”

“嗯。”孙子舍不得爷爷走，但他不得不。

爷爷走到门边，回头看了一眼，便离开了。

“你小心点啊！”他嗫嚅着说，盯着手里的徽章。

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夜晚，远处的火光升腾起来，持续的警报混杂着爆炸声。他仿佛看到遥远记忆里群象缓慢地在城市的街道上穿行，嘶鸣，大地再次震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