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ezhe's blog

谁的父亲死了

2023-07-07
#二伯#农村

二伯死了,前几天早上死的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想到逼哥的歌,他不是谁的父亲,也不是谁的爱人。说实话,我们都没有悲伤,倒是舒了口气。这一年多来是我爸一直在照顾他,给他送饭、陪他化疗,忙前忙后,回家忙丧事发现他瘦了很多。

二伯前年年末就被诊断出了食道癌,时好时坏,逐渐消瘦,但皮肤倒是越来越白了。我见过食道癌患者,之前有个邻居得了食道癌,本来是个很有活力的老太太,跑东跑西,说长道短,可是后来就不太出门了,有一两次看到她被丈夫搀扶出来,已经瘦得一把骨头了,后来不久就去世了。

听村里老人说,闹饥荒时我爷爷挑着我爸和三伯,搀着二伯,和奶奶一起去外地乞讨。外地有户人家看上我奶奶,想只留她,又嫌弃其他人。我奶奶不愿意,没成。爷爷最后死在了外地,可能是饿死的,也可能是累死或病死的,但终归是由于饥馑。他们回来时没有带上爷爷的尸身,而是多年后回去捡(骨头)回来的。

虽说长兄如父,可大伯早早地倒插门了(三伯后来也是),所以二伯一直在承担着长兄的责任。奶奶是续弦,爷爷的原配有个儿子,已婚。媳妇和奶奶的关系并不好,有时候会咒骂奶奶,二伯就会站出来竭力维护。二伯从小秃舌子,这也成了他的外号,就是讲话不清楚,不连贯的意思,那话就像在他舌头上打转一样,并不善于吵架。那时候,奶奶和二伯要去挣公分,这样才能有吃的,一个成人在合作社干一天只能挣两毛钱。我爸十四五岁时,有一次,我奶奶把十块钱藏在风箱(就是烧锅用的鼓风机,木质的)里,后来不见了,他们疑神疑鬼,以为是原配的儿媳妇偷了,因此心生芥蒂。我爸跟我讲这段时,他觉得那钱可能被老鼠吃了(我觉得不太可能,老鼠吃了的话总会留下很多碎屑),也可能被吹进锅底烧掉了。后来有一次,我爸去接大伯(此处事情原委没听懂),大概是我爸事情没处理好,引来那个儿媳妇说闲话,说我爸给别人买了吃的,没有给她家小孩买。二伯为此摸了根棍,不分轻重地打我爸。虽然是打给别人看,也有部分是受气,但打得特别狠,所以大家(包括邻居大嫂)都印象深刻,记得很清楚。

再后来,我爸觉得家里穷,就去入伍了。那时正是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期,我爸也想着成为英雄。我奶害怕,死活不让他去,结果只换来我爸一句“你死了我也不回家”。一语成谶,我奶奶后来死于食道癌,我爸的确也没有回家。那时候,家里主要靠二伯忙前忙后。后来我爸退伍,和我妈的婚事、去果园工作时家里的地也都是二伯操持。

从我们搬回现在这个村子起,我记得小时候二伯总是在我们家过年,就像他最近几年一样。小时候他会抱起我,用一股烟味的胡渣蹭我的脸;农忙时期会来我家帮忙收麦子。有几年,他(后来三伯一家也有去)也跟我爸去南边捡破烂。

我妈帮助二伯改了房子,她打的算盘是反正二伯光棍,将来死后,房子给我,我们家里的房子给我哥,这样他们做父母的就算尽到了责任。这个算盘一直很好,直到二伯也倒插门了。那是个寡妇,有几个已出嫁的女儿和一个未成年的儿子,住在离我们很远的镇子。可是后来他们搬回来了,住在那个我妈出了很多力盖起来的房子上,我妈的算盘落空了。两家吵起架来,主要是我妈和二婶。我已经不能清楚记得我爸当时是什么态度,大概是劝我妈不要闹得太僵;我二伯也左右为难。我当时四五年级,不清楚事情前后,但坚定地站在我妈一方。有一次放学,一群大人在路边,我二伯也在其中,我走过去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,除了我二伯。离开他们的时候,我听到背后的大人们都在说我“不懂事儿”、“大人吵架,小孩子掺和什么”…..我的确不该掺和,我错了。我想,当时二伯心里应该也是非常不好受的吧。再后来,这件事好像不了了之了一样,两家和平相处了。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无法理解的,任何一场争执或矛盾没有一个明确的信号,没有谁举白旗,没有签合约,矛盾在某个时间点消失了,两方重归于好了。

二伯并没有和二婶再生孩子,他们把前夫的儿子带了过来,比我大一点,我得叫他哥。他脑子不太灵光,但也不傻,后来结婚,找了个痴呆女孩,还生了个孩子。但他脾气不好,对那个女孩非常苛刻,还会打她。后来那女孩跑回家了,我妈还帮忙去娘家劝说,后来女孩好像回来一阵子,但男孩死性不改,女孩回去再没回来。我妈也不再掺合这件事,用她的话说“都这样了,我还掺合什么?”。二婶或多或少也有些不正常,左邻右舍都闹得很僵,还经常出意外,导致我们这些近亲都要去看望,然后给几百块钱。我不清楚二婶后来为什么带着儿子走了,但有听说她们关系不太正常,说是我二伯有一次下工回到家看到娘俩在一个被子里。

二伯抽了几十年的烟,他得的却不是肺癌,而是食道癌,造化弄人的是病症在他决定并成功戒烟不久被发现的。这一点上,我非常敬佩他,那么多年的烟龄,说戒就戒。他的另外两个爱好是喝酒和打麻将。我脑海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,他在麻将屋里和人打架,有点开玩笑性质的,他被年富力强的对方达到了,站起来拍打拍打身子和头上的泥。我不知道这个模糊的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,也不知道这个印象里的我当时多大,但我心里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帮他。

因为是光棍,没有赡养人,二伯被归为五包户,看病报销了很多,没有花费多少。在二伯死前,爸妈和我讨论过,葬礼上由我来捧歪棍(在我们那里,通常是由儿子来做),然后二伯的宅基地可以过户给我。我没有答应,他们找了我哥,他答应了。

火化完的那天我才到家,和几个哥哥(大伯家的、原配家的和我亲哥)守灵。第二天葬礼办的很顺利,只请了近亲。

过了两天,我带爸妈去体检。虽然他们一开始不愿意,甚至还有点虚伪地(显然炫耀的成分居多)在别人面前说了好几遍“不想去”,觉得没查出什么吧白费了,查出来什么吧日子过不舒坦,但最后还是去了。体检完之后,他们还觉得每年检查一次也挺好的。今天报告出来了,大问题没有,小问题难免有点,注意调理就好。